临近黄梅季,雨水渐多,在古树树根,在泥径,在庭院,在墙角屋背,青苔倔强地生长着,寂寂地蔓延,悄悄地绽放微不足道的美丽,然后静静地死去,留下丝丝苔痕,告诉天地人间,它曾经来过。
莓苔是孢子生物,在阴湿的环境贴地而生,阳光照不到,春风吹不动。所以方岳有诗云“春风不到莓苔石”,袁枚有诗云“白日不到处”,隐喻为世间所忽视的群体。然而两位诗人,对同一事物,同一场景,所产生的情绪却截然相反。
方岳认为,连最是无私的春风不愿照拂青苔,那么青苔的卑微是命中注定的,无法更改。在阶层固化的时代,有光鲜夺目象鲜花一样的富贵人家,更有卑微无闻犹如苔藓的贫寒群体,对于后者,“穷是世间常事耳”,如同青苔无福承受春风的照拂,贫贱之人也没有大富大贵的可能,这都是命。
《月下》其二
(宋)方岳
春风不到莓苔石,山月自随烟水身。
穷是世间常事耳,不知颠倒几多人。
赏析:
“春风不到莓苔石,山月自随烟水身”,是赋,山野场景,又是比,见此景而联想到自身,人生机遇犹如山石上青苔。“春风吹拂不到长满莓苔的石头”,好事轮不到自己。“唯有清寒的山月一直跟随着我这个隐逸山野的人”,只能欣赏欣赏不用花钱的风景。
于是,见景触情,心中哀叹:贫穷窘迫应该是世间常有之事,只是不知道像我这样清贫的人有几个。
以青苔比人间被冷遇失意之人,自然贴切,有类似经历的读者很容易感同身受,算是很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。虽然有些消极沉重,然而哀而不怨,有文青味,不失为一首好诗。
袁隆平自称自己个性是“自由散漫”,大体有真才实学之人,内心总是不想被约束。清朝大才子的袁枚更是如此,“不耐”是他的人生态度,见不惯蝇营狗苟之事,那就不陪你们玩,不当官又如何?不卖权贵脸色又如何?坚信自己的才智,能够经营好自己的人生,会活的别样精彩。
于是,同样的青苔,在袁枚眼里是完全不同于方岳的,这首《苔》也正是袁枚的励志诗。
《苔》
(清)袁枚
白日不到处,青春恰自来。
苔花如米小,也学牡丹开。
赏析:
袁枚说:
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湿处,
苔藓却能蓬勃生长。
即使苔花小如米粒,
依然可以像牡丹一样自豪地绽放。
在袁枚眼里,生命无所谓轻微还是厚重,生命的意义在绽放,重在生命的过程,而轻于结果。
如果说,读方岳的诗,会让人产生“躺平”的冲动,那么,读袁枚的诗,则犹如痛饮了一大碗鸡汤,热血奋发。
袁枚这首小诗,最近几年红红火火,随着学生们的咏唱,大有成为千古名篇的架势,名至实归。
最后这首诗,是民间与诸葛亮齐名的刘基刘伯温所写。在民间,刘伯温号称“前知五百年,后知五百年”,一篇《烧饼歌》,玄之有玄。在网络仙侠小说,大都认为刘伯温是地球界最后一位飞升成功的神仙。
然而,刘伯温作为朱元璋的重要谋臣,不仅是元末明初的军事家、战略家、政治家,也是杰出的文学家、诗人。语文课本用有他的一篇《卖柑者言》,“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”,振聋发聩,而他的文、诗、词都是开明代一时风气。
后世之人,也把刘基比做汉朝的张良,“青田刘伯温,论者称其乘时佐命之功,炳机克终之道,甚与汉子房相似。”
刘伯温志向远大,性情坚韧,读这首同样是写青苔的诗,即可略见一斑。
《春雨三绝句》 其一
(元末明初)刘基
春雨和风细细来,园林取次发枯荄。
古墙芳草无生处,一滴还成一点苔。
赏析:
刘基说:
春风化雨,
园林里枯萎的草根,纷纷新生绿意。
然而,古城墙上,连草都不能生长的地方,
每一滴春雨落下,就有一点青苔在生长。
白居易说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,野草的生命力已经非常坚韧了,然而,刘基说“古墙芳草无生处,一滴还成一点苔”,论生命的坚韧,青苔更胜野草。
历史上,汉民族遭受无数的苦难,我们的祖先只要有一丝雨露,就像城墙上的青苔,就会顽强地生存,生生不息。
一种青苔,三样情怀。三首诗荼靡我都喜欢,若说最喜欢,还是觉得刘基这首,袁枚次之。
然而,刘基这首诗少有人知,不如袁枚诗那样为人所知,真是让我万分遗憾。
如果有条友觉得刘基这首诗写得好,不妨也多推荐之,好诗理应为天下人所传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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